楊浦區(qū)“七拼盤”街坊舊改啟動,入戶調(diào)查像破案 | 舊改蹲點手記

2021年06月17日09:41  來源:上觀新聞
 

【編者按】

舊區(qū)改造事關(guān)千家萬戶,是民生工程、民心工程。在上海,生活在二級舊里以下房屋的居民期待著早日告別逼仄簡陋的居住環(huán)境,切實改善居住條件。

“人民城市人民建,人民城市為人民”,踐行這一重要理念,就是要在“實”字上下大功夫,用心用情用力解決基層的困難事、群眾的煩心事。近年來,上海持續(xù)加大舊區(qū)改造力度,不斷推出舊改新模式,創(chuàng)新舊改流程,深入細(xì)致做好群眾工作,讓舊改跑出“加速度”,許許多多舊區(qū)居民迎來新生活的陽光。

在2020年這一非常之年,上海完成舊改75.3萬平方米,達到原目標(biāo)的137%;今年,上海又定下70萬平方米的舊改目標(biāo)。

被稱為“天下第一難”舊改工作,到底難在哪里?如何推進?“硬骨頭”怎么啃?近日,解放日報·上觀新聞記者兵分幾路,走進楊浦區(qū)定海路“七拼盤”街坊、虹口區(qū)北外灘昆明路以南地塊、黃浦區(qū)福建路地塊,以及黃浦區(qū)的44街坊舊城區(qū)等全市舊區(qū)改造任務(wù)最重或最具典型意義的幾個地塊,通過蹲點采訪,記錄下舊改基地的日與夜——

5月6日傍晚,雨天,我從貴陽路走進定海街道127街坊,這是一條橫穿整個街坊的“主干道”。夜幕將至的天空在層層疊疊的房屋遮蔽下露出深藍色的“一線天”。每經(jīng)過一戶人家,都能隔著半掩的鐵門,看到不同顏色的燈光,聞到不同味道的飯菜香,聽到不同頻道的電視機聲音……每一盞燈下,都是一戶人家。

楊浦區(qū)定海路街道127、131、132、133、141、142、145街坊,位于由貴陽路、平?jīng)雎贰顦淦致、隆昌路圍合成的大片區(qū)內(nèi)。每個街坊的二級以下舊里產(chǎn)數(shù)不多,一個個單獨啟動舊改,時間線會拉得很長,楊浦區(qū)將各街坊的零星舊里合并,同步啟動,當(dāng)?shù)厝朔Q之為“七拼盤”。

今年4月15日,定!捌咂幢P”基地啟動“一次征詢”,同意率達到97.94%。一場舊區(qū)改造全面拉開。

夜幕降臨的舊改基地,一棵苦楝樹上的花開得正盛。 本文圖片均 賴鑫琳 攝

師徒倆

5月5日早上9時,“五·一”小長假的最后一天假期,位于平?jīng)雎?272號的舊改征收基地辦公室,楊浦區(qū)第二征收所工作人員在一排臨時搭建的辦公室里忙碌地進進出出。

舊改基地辦公區(qū),一位居民正在意愿征詢墻前駐足。

“我們從5月3日就開始上班了!崩蠀菍⑶耙煌淼娜霊羟闆r登記表裝袋。對面辦公桌的小劉見師父站起身,連忙準(zhǔn)備好一疊新表跟上前去,師徒倆開始了新一天的入戶評估工作。

老吳和小劉是基地里的經(jīng)辦人搭檔。老吳名叫吳鎮(zhèn),比小劉年長15歲,小劉叫他“師父”。他自2016年進入二征所當(dāng)經(jīng)辦人,經(jīng)手過平?jīng)?街坊、平?jīng)?9街坊、江浦越江隧道工程、18號線丹陽路站等眾多舊改征收工作。與他相比,小劉是剛來不到一年的新手。

“我叫劉沖,沖鋒槍的沖。”第一天見小劉,她這樣向我介紹自己。當(dāng)時她正在基地給幾位居民勸架,小姑娘絲毫不膽怯,動之以情曉之以理,把幾個老居民講得服氣。舊改基地里,女征收員很少,小劉說:“我性格比較開朗,喜歡和人交流,把居民當(dāng)成朋友。”

“五·一”加班三天,他們都在緊張地忙著一件事,利用假期居民在家的時機,挨家挨戶上門評估!捌咂幢P”基地共有1310產(chǎn),前兩天已完成90%,這一天有望全部完成。

一早,師徒倆行走在舊改基地。

從舊改辦公室出來,沿著平?jīng)雎纷叩劫F陽路,快的話3分鐘就來到“七拼盤”街坊!叭霊粼u估,就是到居民家中測繪!毙⑦吙觳阶哌吀医忉,“看房子朝向,看有多少個窗戶,從而得出一戶一價表,這是計算補償款的依據(jù)。”房子越好,補償款就越高,評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
弄堂彎彎繞繞,不久便來到居民梁師傅家中?吹嚼蠀呛托ⅲ簬煾雕R上迎上來,“你們快來幫我想想……”梁師傅一家五口住在7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,而老房在1985年登記時面積僅為8平方米,剩余的62平方米均為他后來私搭的違建。

“核實面積只能按照產(chǎn)證上的走流程,但違建面積有補償,如果超過了50平方米,我們還會找房管局來測繪……”老吳耐心地解釋。

老吳和小劉正在居民家做入戶評估。

在“七拼盤”,像梁師傅這樣的情況普遍存在。入戶評估除了要算清楚居民家中面積,更是一個經(jīng)辦人與居民交心的契機!霸诩依,他們能講出很多心里話!崩蠀钦f,“只有了解他們的實際困難,才能幫他們找到解決途徑!

房屋評估可以用一紙文件來規(guī)范,但背后所涉及的每一戶尋常家庭千頭萬緒的問題,則要靠人去細(xì)細(xì)聆聽,去動腦筋解決。

這三天來,除了忙著測繪、評估單價,師徒二人還一直跑到派出所、房管局查戶籍、查房屋資料。很多房子的產(chǎn)權(quán)人已經(jīng)過世,要作為遺產(chǎn)進行征收,而光是確認(rèn)繼承人的人數(shù),就像破案一樣困難。

已動遷的地塊上,留下一座四層高的居民私搭房屋,四處已成廢墟。

潛伏期

午飯前,我們剛回到舊改辦公室給自己熱了盒飯,幾位居民就找上門來!拔覌寢屨f想起來自己有個姐姐!币晃恍贞惖陌⒁痰呐畠赫f。

最初接觸這家人的時候,經(jīng)辦組只知道陳阿姨一個人。房子的產(chǎn)權(quán)人為陳阿姨的母親,而她的父母均已去世。通過翻查戶籍檔案,老吳發(fā)現(xiàn)陳阿姨還有個哥哥,在1975年上山下鄉(xiāng),遇交通事故死亡。如今陳阿姨在填寫資料時,忽然又說自己還有個姐姐。

“陳阿姨有20多年精神病史。”小劉低聲告訴我,“所以這個姐姐很可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!边@個多出來的“姐姐”,不管是真是假,對老吳和小劉來說又意味著一番偵查。

“戶籍檔案上都沒有,你們怎么查?”送走陳阿姨后,我問老吳!芭沙鏊睦蠎艏Y料只有兄妹兩人,現(xiàn)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陳阿姨父母原來的工作單位上海紡織集團,查他們當(dāng)年填寫過的職工履歷表上的子女信息,看是否真的有三個子女,以此作為佐證!

經(jīng)過幾天觀察,我發(fā)現(xiàn)“七拼盤”的共有產(chǎn)問題非常突出,其中共有產(chǎn)權(quán)人都在世的有115產(chǎn),共有產(chǎn)權(quán)人中有人過世的占279產(chǎn)。“產(chǎn)權(quán)人在世,只要調(diào)查活著的人就行,但產(chǎn)權(quán)人過世的,就非常困難了!

隨著動遷臨近,老街坊里的花店也開始打折促銷。

下午,我們又去走訪了另外一戶家庭。陶師傅有兄妹四人,他和哥哥住在父親留下的老房里,兩個妹妹其中一個已搬出去,另一個早年去世。

“哥哥癱瘓在床,我兩年前也生病了,家里條件都不好。”對我們說起家中情況,陶師傅憂心忡忡,“父親不在了,母親本來一直都是跟著我生活的,但最近妹妹主動提出以后要贍養(yǎng)媽媽,媽媽現(xiàn)在是左右為難……”剩下的話,陶師傅沒有繼續(xù)說下去。

后來老吳告訴我,“動遷后,陶師傅的母親得到補償份額最大,如果妹妹帶走了母親的份額,那陶師傅兄弟倆的條件就更困難了!

“共有產(chǎn)權(quán)人問題導(dǎo)致的家庭糾紛,不解決,就沒有辦法簽約,矛盾會爆發(fā)在后頭。”聽了這話,我明白眼前的平靜只是暫時,這段時間以來經(jīng)辦人和居委干部們沒日沒夜地走訪,是想把矛盾解決在潛伏期。

入夜,弄堂里車水馬龍。

閣樓上

入夜,不遠(yuǎn)處楊樹浦發(fā)電廠的兩只大煙囪亮起了燈光,在舊改基地的成片房頂和已拆遷地塊的廢墟上投下巨大的身影。

老街坊各處都能看到發(fā)電廠的兩根煙囪,居民對此很有感情,他們在大煙囪下生活了數(shù)十年。

“七拼盤”基地范圍跨越定海、隆昌、波陽和涼州路四個居委會。劉亮亮是波陽居委會新來的居民區(qū)書記,剛上任一個半月就遇上舊改動遷的他,幾乎每天都日行萬步地走街串巷。

夜晚下起了雨,我跟著他來到?jīng)鲋萋?15弄“同華里”。弄堂口,一群居民正圍坐在一盞燈下說說笑笑!皶浻謥砝!”他們對劉亮亮很熟悉,看到身后的我也不覺得陌生!靶」媚飦砼恼掌?好啊,看看我們這里的夜景……”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單薄的雨棚上,屋檐下的人家卻充滿煙火氣。

居民坐在弄堂口歡快地聊天,小狗也在一旁湊熱鬧。動遷以后,曾經(jīng)的老鄰居也將各奔西東。

穿過一段黑暗潮濕的小路,劉亮亮敲開一扇木門!斑M來進來,小心樓梯啊,我家在二樓……”說話人叫張麗華,今年73歲,在這里生活了65年。

沿著只容得下半只腳的木樓梯,顫顫巍巍地走上二樓,走廊上并排放著7個爐灶,代表這層有7戶人家,張阿姨家就在樓梯轉(zhuǎn)角的一間。房子里有一條窄樓梯,通往上面的三層閣。

劉亮亮(右一)剛到居民區(qū)上任一個半月,每天不分晝夜地走訪,他走過居民家中最狹窄的樓梯,見過最黑暗的角落。

張麗華8歲那年隨父母搬到“同華里”,兄妹四人和父母擠在一個17平方米的小房子里!昂髞砦覀兯膫長大了,房子不夠住,父親就在房間上面搭了這個‘三層閣’,爸爸媽媽住在下面,我們兄妹擠在閣樓里。再后來三妹去讀書,弟弟去當(dāng)兵,到我結(jié)婚那年,爸爸媽媽又搬到閣樓上,讓出下面的房間讓我當(dāng)婚房!币婚g房、一個閣樓,父母與兒女輪流交換著住,承載了他們兩代人的生活。

張麗華和妹妹在老房里留下合影。

房屋內(nèi)收拾得一塵不染,地板老舊卻擦得發(fā)亮,床邊的玻璃柜上放著一套有30年歷史的紅色杯子,一只“三五牌”的、會整點報時的鐘,旁邊還有10歲的小孫子在擺弄抓娃娃機抓回來的大娃娃。

張阿姨坐在床邊跟我說起了往事。“小時候最開心的事,就是中秋節(jié)全家人在閣樓上圍著一個圓桌吃飯。閣樓上有氣窗,可以看到月亮!比缃衩磕甏汗(jié),作為老大的她都要把家人召集回來,在閣樓上吃一頓團圓飯!艾F(xiàn)在兄弟姐妹全部到齊有10多個人了,人坐滿了身子都動不了……”這里,有居住的窘迫,也有團聚的溫暖。

我和劉亮亮走出弄堂時,雨還在下著。

定!捌咂幢P”基地,拼在一起的不僅是舊改居民,各種矛盾和困難也相互交織、疊加。這是一場硬仗,也是一次告別,更是一番開啟……

鳥瞰楊浦大橋下的成片老城區(qū),舊改動遷后,許多生活在舊里的居民將迎來新生活的陽光。 

(責(zé)編:沐一帆、軒召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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